2 月 17 日晚，百度手机助手开发者正式官宣：91 和安卓市场渠道已正式下线，百度将统一整合属于这两个渠道的渠道包。

　　自此，百度正式结束自 2013 年以来，旗下安卓应用软件分发中 91 助手、安卓市场和百度手机助手“三管齐下”局面。

　　对诸多业内人士而言，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毕竟，百度早在 2017 年 10 月就关闭了福州研发中心，这正是 91 助手的大本营。从那时开始，最后命运就已不可逆转。

　　只是，这并不是百度一家的问题。2 月 14 日，国内最大第三方独立应用商店之一，阿里旗下的 PP 助手公告称：因业务调整，其将于 2 月 28 日正式下线 iOS 产品。2 月 21 日，豌豆荚公告称，豌豆荚 PC 版将于 2 月 28 日开始停止在线服务的提供。

　　“第三方应用商店生存，越来越艰难了。”在手机市场行业观察人士安霖看来，在苹果 iOS 应用商店垄断、手机厂商自家安卓应用商店份额越来越高情况下，以互联网企业为代表的第三方应用商店，未来道路只会越来越难。

　　19 亿美元天价收购案

　　2013 年 8 月 14 日，中国传统情人节“七夕”前一天。百度董事局主席兼 CEO 李彦宏，出现在福州六一北路亚太中心四楼的 91 无线办公室。

　　他的身影被投屏在显示屏上，数百位 91 无线员工不约而同欢呼雀跃，将手机举在半空中，对着李彦宏一通狂拍。

　　“今天是一个非常有历史意义的日子，我们每一个在场同学，都是历史时刻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李彦宏在演讲中说：“你们都变成了百度人。”

　　这是被记入中国互联网史册的一天——当天，百度正式宣布以 19 亿美元收购网龙控股子公司 91 无线，超过雅虎 10 亿美元参股阿里巴巴，成为当时中国互联网最大并购案。

　　这项石破天惊的天价交易案犹如一枚震撼弹。彼时，业界质疑最多的几个问题是：百度为什么要买？91 无线值 19 亿美金吗？它能给百度带来什么？

　　91 无线成立于 2010 年 9 月，是网龙公司旗下无线互联网业务。它的重要资产是 91 助手和安卓市场这两个第三方应用分发平台——2007 年，网龙董事长刘德建从厦门人熊俊手中买下 91 手机助手雏形“iPhone PC Suite”时，只花了 10 万元。

　　在 2013 年 4 月，91 虽然以 1.27 亿用户数量，成了市场最大的第三方应用分发平台之一，但截至当年 4 月，其估值才 3.5 亿美元，年营收不过 2.8 亿元。有人对比称，“百度自己做手机浏览器、新闻客户端、输入法、地图等一大堆，总共花了不到 1 亿，买个 91 渠道就花 19 亿美元。”

　　在那个移动大潮刚开启，手机厂商应用商店没起来，第三方应用商店一家独大的黄金年代，安卓市场、机锋、安智、豌豆荚等百花齐放，这种水涨船高的天价并非孤例——2014 年 10 月，熊俊卖掉 91 助手后做出的相同工具“同步推”，以 10 亿元价格卖给了台湾地区一家游戏公司。同年，与 91 助手齐名的豌豆荚，面对阿里巴巴 10 亿美元收购要约摇头拒绝了。

　　天价背后，是百度对移动时代的自身焦虑——彼时的 BAT，腾讯形成了以微信为核心的移动社交战略；阿里进行了一系列收购后，构建起围绕生活服务的移动电商网络。

　　作为 PC 时代的流量和搜索王者，百度移动战略却一直没有想明白要做什么，移动端 APP 分发平台和 O2O 市场已被瓜分殆尽，也始终缺乏一个能黏住用户的好产品。以至于 2012 年，在增长数倍情况下，李彦宏内部公开批评百度的移动 app 分发。

　　百度不是没有努力过。它曾推出底层生态手机操作系统，从 2012 年开始与戴尔、长虹、富士康、中兴等合作推出内置百度应用的手机，还与上海多家手机公司合作，在其出货手机中，搭载百度手机操作系统。但这些，都没有什么反响。

　　直到 2013 年，360 推出手机助手，借助 PC 端强大的覆盖，打通 PC 到手机通路，成为国内最大的安卓软件分发平台之一后，百度才下定决心：建立一个脱离操作系统的移动生态，让移动搜索成为重要的获取 APP 的渠道。

　　2012 年，百度将百度移动应用更名为“手机助手”，但焦虑的李彦宏显然等不及了，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外来帮手，来让他能重新主导移动互联网的大佬位置。

　　“从 2012 年下半年开始，百度就开始和 91 无线互相交换推广，而且预装百度手机助手、百度 APP 的终端就已疯狂铺量。”在一位 91 无线前员工回忆看来，百度当时在移动领域可以收购的资源已不多，19 亿美元可以说是抢的结果。

　　“恋爱谈得不错干脆考虑结婚。”2013 年 7 月，在时任百度副总裁、“百度太子”李明远的主导下，百度用一个月的时间，击败了阿里巴巴，抢下了 91 助手。

　　在当时看来，这是一笔好交易。它不但化解了李彦宏对百度在 APP 时代被边缘化的忧虑，而且还和不断加码的百度地图一道，形成了移动搜索+地图 LBS+APP 分发移动互联网三大入口。

　　不少业界大佬也认为收购是值得的。搜狗王小川就曾评论说，百度收购方向是对的，相当于构建无线搜索的“二级火箭”。

　　最后的发展证明，问题出在 19 亿美元价格上。

　　江湖传闻其背后不乏竞争对手的搅局。2013 年 7 月中旬，周鸿祎在斯坦福大学的一次半正式演讲上，自称：“如果不是有 360 的存在，某些公司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压力出这个价格。”

　　360 是 91 无线的早期投资者之一。91 无线几次想要卖身，都被周鸿祎拦住了。周鸿祎称自己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除非有人开出一个不可以拒绝的价格，起码得 20 亿美元。”

　　收购后始终未能融合

　　不管这个价格是不是因为周鸿祎的撺掇，根据李彦宏后来的说法，这是他与网龙董事长刘德建一通越洋电话后就拍板了，“是气味相投。”

　　依托 91 助手+安卓市场+百度手机助手，百度系曾一度占据安卓应用分发市场第一的位置。

　　可惜好景不长，残酷现实战争开始了，91 助手在市场上的份额，很快迅速跌落——2014 年底，多家手机厂商与百度预装合作到期后没有续约。到了 2015 年第一季度，根据 TalkingData 数据显示，曾排名第一的 91 助手+百度手机助手份额已大幅落后竞争对手。

　　首当其冲的是融合，这是很多收购案都没法解决的难题。“百度 91 用了差不多 1 年时间来进行组织架构调整，但结果差强人意。”一位 91 无线前员工说。

　　2014 年 2 月，91 无线原 CEO 胡泽民离职，91 分发团队和百度手机助手团队合并，由李明远负责。还派驻了新 COO 顾铭，顾铭此前为百度商业分析部总监。

　　空降高管同时，91 各业务均被一一分拆，91 助手并入新成立的百度移动云事业部。91 熊猫读书、91 游戏业务并入百度多酷业务，由百度副总裁张东晨负责——后来，百度多酷把 91 无线中核心的游戏发行、分发业务整合，成立百度游戏。91 桌面被分拆给风灵创景科技，iOS 业务被卖给西藏智度投资下属子公司。

　　对百度而言，更换管理层、分拆业务是收购常用手段。2014 年收购糯米网四个月后，糯米网原 CEO 沈博阳下台。后来，部分糯米团队又被划入“百度影业”。

　　上述问题都不是最核心的。

　　“真正问题是，91 接入百度开发者后台后，包括客户投放、数据渠道在内资源都逐步转移到百度手机助手上，把用户、数据和渠道收上来养肥百度手机助手。”一位要求匿名的 91 无线前员工评论说。在她看来，只有百度手机助手才是亲生的，其余买来都是榨取流量用。

　　因此，收购不到 1 年，业界就频频传出 91 无线整合不畅、核心人员离职流失、项目停滞，91 无线军心涣散等问题。甚至，网上还多次传出 91 无线员工的爆料内容。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糟糕的用户体验。众所周知，91 助手市场份额很大一部分来自对苹果手机的“越狱”和盗版，但收购后百度显然不敢这么干。

　　不过，一旦使用在手机上无法删除问题被收购后也没有得到解决，91 助手仍被诸多用户称为不能安装的“流氓软件”。而百度重点宣扬的 14 款过亿应用，则被央视 315 晚会爆出是花费巨额费用预装和刷应用榜而来。

　　业界竞争也越来越激烈。面对应用宝、360 手机助手、豌豆荚在后面的紧追不舍，2015 年初，百度手机助手屏蔽了豌豆荚，后者还因此专门发表公开信。

　　更大危险已到来，就在第三方应用商店乱战之际，华为、小米、OPPO 等手机厂商意识到了应用商店巨大价值，自带的应用商店开始迅猛发展起来。最终，这让大部分第三方应用商店走向没落。

　　2017 年，距百度收购 91 无线近 3 年后，阿里巴巴用近 2 亿美元就把豌豆荚给收了——不到 3 年前价格的五分之一。

　　收购后始终未能融合

　　2017 年 10 月底，百度“裁撤”百度福州研发中心的消息被爆出。百度回应称，仅是业务调整，不是裁撤也不是裁员。但实际上，91 无线早就没了任何实际业务。

　　客观而言，随着移动互联网流量红利期的结束，加之移动终端厂商对市场的分食，移动分发对互联网企业带来的好处，在整个业界都没那么明显了。

　　这不是百度能解决的问题。只不过，19 亿美元的天价收购，从来就没有实现过它的历史使命——百度当初收购 91 助手，不仅仅是争得移动分发这一市场，更大布局在于带动整个移动业务快速成长。但现实却是，尽管百度接连推出自己的 APP 应用，但移动端搜索流量逐渐被以微信、今日头条等垂直类应用分食。

　　李彦宏一度对此报以期望。2015 年，李彦宏在演讲中强调：“传统产业和主流产业应该积极地拥抱移动互联网。”当年 7 月，他在采访中又强调说：“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我会更快地进入移动互联网行业。”

　　期望很快被残酷现实击败。2016 年 4 月，百度成立“百度搜索公司”，李明远负责的“移动服务事业群组”，本来直接向李彦宏汇报的李明远，改向向海龙汇报工作。

　　2016 年 11 月，李彦宏正式公开宣布：“移动互联网的时代已经结束。”

　　更大风暴也在这个月发生了。主导移动业务的李明远因严重违纪辞职。更早之前，曾与李明远一起参与收购 91 无线的百度战略投资部副总裁汤和松离职，据称都是因为要对收购 91 的失败负责。同样，91 无线 COO 顾铭，则在 2015 年 6 月就以合伙人的身份加盟创业公司一亩田。

　　多位百度内部人士证实，在百度内部，收购 91 助手一直被怀疑，同时百度移动游戏业务整合 91 无线前后，出现了多起内部贪腐事件，这次收购是百度管理层多次动荡调整的根源。

　　2017 年 1 月，百度以 1.7269 亿美元价格将移动游戏出售。2017 年 2 月，发了一封针对百度全员的公开信放出狠话：“要淘汰没有市场竞争力的产品，如果做不出来，就别在那儿混了，该撤就撤，该关就关，该并就并。”

　　业界评论称，正是这种频繁更换产品和战略定位，使百度内部陷入业务交叉竞争，而李彦宏太过看重 KPI 的作风，使得大部分百度产品难逃短命的命运——无论是收购而来还是自推业务。

　　2014 年 1 月，百度全资收购糯米。2015 年，李彦宏高调宣布，将向糯米砸下 200 亿美元，豪赌 O2O 市场。后面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2017 年 8 月，陆奇主政下的百度，将外卖业务打包出售给饿了么，百度糯米沦为搜索公司旗下产品，至今连官网都空无一物。

　　医疗事业部命运同样如此。从 2015 年 1 月 8 日成立，到 2017 年 2 月 9 日裁撤，百度医疗事业部一共存在了 764 天。该事业部旗下的产品——“百度医生”在当年 4 月 1 日正式关停，平台上所有数据全部清空。

　　其实在这个阶段，91 助手的命运就已不可逆转。更何况，百度从 2016 年，就将战略重心，从移动转向了 AI，并在 2017 年引入陆奇。

　　2018 年 5 月，陆奇出走，百度投入重心重新开始偏移，对 DuerOS 和智能驾驶更要求实用化和商业化。到了 2019 年，又加码果壳和知乎，押注信息流。

　　今天的百度，实际上并未放弃移动战略。只是如今的移动战略，与那次天价收购时布局毫无关系——2019 年 5 月，百度搜索公司战略转型为百度移动生态事业群组，领军人物沈抖晋升为百度高级副总裁后，实施的战略是：用搜索+信息流两大引擎，以及百家号与智能小程序两大生态抓手，它们都成为了百度从工具向生态转型的支撑点。

　　第三方应用商店还有没有未来？

　　截至目前，百度流量最大的 APP 依然是手机百度、百度百科、百度浏览器等。它还有众多其他 APP 应用，不过，谁才是百度未来最重要的入口和护城河?

　　恐怕李彦宏也不知道。

　　只不过，回顾这 6 年来移动互联网的变化，人们必须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无论是打车软件、外卖平台，还是近几年兴起的短视频、直播平台，其实移动互联网江湖格局，说到底跟应用市场的关系不大。

　　所以，从一开始，百度的判断，就是一种对未来的误判。

　　其实不仅是百度，阿里巴巴也一样，如果不是 2 月 21 日的一则公告——还有多少人记得豌豆荚？

　　不仅是豌豆荚没有为阿里带来多少用户，UC 应用商店、PP 助手安卓版、淘宝手机助手、神马搜索、阿里巴巴·九游，这些阿里旗下的应用商店，最终命运都一样。

　　即便是应用市场这个领域，也早就发生了巨变。从 2014 年开始，各个手机厂商逐渐统一了自己的应用商店，搜索引擎、浏览器、应用商店这些曾经具有一定代表性“入口”的渠道入口，时至今日，除了应用宝、360 手机助手，其他都成了昨日黄花。

　　相关数据显示，2018 年国内应用市场排行中，除了依赖微信用户群的应用宝，市场占用 20%，排行第一，360 手机助手 17% 紧跟其后，后面的就是手机厂商 oppo、华为、vivio、小米等自家的应用商店。2019 年基本变化不大，主要是手机厂商用户量的提高和对手机自带的应用市场的优化，使得 360、百度、阿里应用市场的缩减。

　　其实移动分发仍然是一个很大市场。2019 年，苹果的 App Store 收获了约 150 亿美元（约合人民币 1047 亿元）的年利润。

　　国内手机厂商同样如此，他们通过自行获取、修改并发布定制版本的安卓系统，已赚得盆满钵满。比如小米手机一直宣称自己不靠硬件赚钱，而是软件与服务；华为也表示已连续多年在手机软件上实现盈利。

　　而且，由于竞争关系，目前绝大多数手机厂商的应用商店中都没有收录第三方应用市场。从商业利益角度考虑，互联网企业将会越来越依赖手机厂商应用商店。

　　这种局面，在未来只会越来越明显，甚至连竞争都和第三方应用商店没什么关系了——根据路透社消息，华为、小米、OPPO、vivo 这四家手机厂商正在联手推出所谓的全球开发者服务联盟（GDSA），供中国境外的开发人员同时将应用程序上传到其所有应用程序商店中，分析师称此举意味挑战 Google Play 商店的主导地位。

　　只是，这一切，和百度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了——百度的 19 亿美元，6 年来或许只收获了一个沉重的教训。